泰格

“欢迎光临7-11，”收银处的店员微笑着打招呼。

叶修冲对方点了下头，侧身将门关上，门外呼啸的寒风尽数拍打在玻璃上，只有门缝边货架上绑着的长丝带轻轻晃动着。

他搓了搓手，鼻尖被冻得通红。便利店内强劲的暖气团团裹了来，这才多少驱散了满身寒风。

便利店不算很大，货架有两排在中间，两边靠墙的再加上尽头拐角一小片区域就是全部了。叶修不是第一次来小区这个便利店，时而烟瘾上来了家里实在没存货，他就独自在便利店门口抽完一支，然后进店里买盒青柠味的润喉糖。回家路上含上一颗，再回到家也就不怕被家人发现他抽过烟。

“奇趣蛋，奇趣蛋在哪里……”他嘟哝着，弯下腰从货架底层观察标签。其实奇趣蛋就摆放在金莎巧克力的旁边，标价八块，叶修拿起两个起了身。

“你好，请问这个多少钱？”

身后传来的这个声音真是耳熟，叶修回过头去，只见收银台前站了个同他一样裹着羽绒的人，灰白色的围巾松松地绕着脖颈，棕色雪地靴上还有一个微笑的贴纸。

那人约莫有一米八，微微垂着头，好像正在看手机。
叶修有一瞬间的恍惚，原因无他，太熟悉了。

等那人付完账转过头来，熟悉的面庞，熟悉的不一般大的眼睛。他与从前相貌几乎没有变化，只是更为成熟了，不会把心境放在脸上。

旧微草队长，他昔日的敌手，也是曾经见证他年少张扬那段时光的人。

王杰希。

王杰希看到他，也愣住了。

“好久不见啊。”叶修笑了，挥了挥空着的手。

王杰希微微颔首，弯了弯嘴角：“好久不见，叶修。”

“最近还好吗？”

“嗯。”

叶修突然不知该如何接话，沉默了半晌，对面那人也没急着离去，俩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。王杰希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，最后牢牢定在叶修手上那两个奇趣蛋上，挑挑眉，开口问：“这个童趣的巧克力你自己吃？”

“这倒不是，给妞妞买的。”叶修说着，却看见王杰希手里握着个粉色的盒子，几个硕大的花体字在盒盖上：XX岛天使衣服变装包。

“妞妞是？”王杰希似是有点不解，“你侄女？”

“我女儿，妞妞是她小名。”叶修解释道，指了指王杰希手里的小盒，“你也不是自己玩这个游戏吧？”

XX岛是一个专门给读小学的孩子设计的游戏，叶修曾经也听自家女儿提到过在游戏里养宠物做任务什么的。他对孩子玩游戏一事并不严，只是与她约定了被允许玩的时间和违背约定的后果。

王杰希低头看了看那个粉色小盒：“……也是给女儿买的。”

想想也是，都是要奔四的人，也有工作，怎么会自己去玩孩子的变装游戏。

从过去到现在，一晃眼也快十年了。

当年叶修作为国家队领队再度退役后，王杰希终于是带领微草再度夺冠，并在那个夏天，向媒体正式宣布退役。

功成身退的王杰希大概是大多数人所羡慕的对象，比起同赛季的其他人来说，他再一次实现了所为之奋斗的最高目标。

那真是一个疯狂的赛季，新将老将们都卯足了劲去打比赛，也许这正是许多人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程，都想为自己画上圆满句号而不留遗憾吧。

而王杰希真正做到了。

报纸上都报道说，那是荣耀联盟建立以来最大一个退役的高峰。

不过这与叶修无关，离开联盟后他回了家。刚到家就被叶老爷子逮住说教了一通，但好歹看在世邀赛冠军为国争光的份上没舍得骂长子，只是日后将叶修丢给了次子去公司帮忙。

说是帮叶秋的忙，其实是反倒是提供没有实践经验的叶修一个历练的机会。

叶秋的公司事情很多，叶修总是忙得脚不沾地，回到家便是倒头就睡。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，叶母突然一通电话打到叶秋那，叫他给自家哥哥减些工作量，不能再累得在家和公司像陀螺似的两头转。

然后叶修就被拉去许多不同的饭局，不出意外的，每次都有一个姑娘。

再后来呢？

他结婚了，妻子是叶老将军战友的女儿。

那个姑娘性子挺好，长得也不错，他觉得相处得挺来。那天叶修与人姑娘一并向父母双方家长看着这一对夫妻，那是说不出的满意。

婚礼是西式的，据说是姑娘甜甜地说服了叶老爷子，请了不少亲戚朋友，不过他没去问从前联盟里的人，不知怎的自退役以来与过去那些好友少了来往，大抵还是工作了的缘故。

婚后第二年秋，夫妻俩有了自己的孩子，是个小女孩。叶修觉得“妞妞”“妞妞”地叫女儿并得到可爱的回应是十分有意思的事，便如此定下了女儿的小名。

女孩一天天长大，从刚出生小小一点到现在四年级的小姑娘，多少时光在指尖缝隙间流走。这期间她越发出落得精致，很像母亲，眉眼中却有叶修的影子。而他则悄悄添了一点鱼尾纹在眼角。

这么多年了，他快要以为自己忘却了一些东西。但在今天这个小小便利店中撞见王杰希，才发现过去依旧清晰，叶修甚至还记得为数不多见面中对方微笑的表情。

当年二人有多默契，如今那些记忆一并涌上心头。

作为对手pk的时候，对方一举一动仿佛都在意料之内，因为总是注视着彼此，一些细枝末节就无处遁形。见招拆招，这更是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。

叶修知道他们是互相喜欢的，一个人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心，而这所有连带着的情感，在心中盘旋久了，便会一点点地从心灵之窗溢出来。

比如说在叶修回归的第十赛季的全明星，他们场下相遇。狭小的工作人员通道里隔绝了主场的喧闹，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，其中一点点滋生着隐秘的妄想。

又比如说当叶修推开世邀赛集训厅的大门，四目相对时，往昔那株小苗一下子得到了浇灌，轻柔地骚动着。

仅仅是对视，却更胜了言语。

眼神作不了假的，曾经炽热的、仰慕的，显而易见那温柔许多的目光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慰藉。每每思念被勾起之际，就捧出点滴回忆细细回味。

他们没人坦言这份感情，任凭那个代表着诸多爱意的精灵扑扑翅膀，飞入记忆回廊的深处。只有在午夜梦回间独自躺在床上，望着空落落的房间而难以入眠。

这并不是怯弱，只是总有追逐的对象，一不小心就岔开了方向。

叶修与王杰希，多么像啊。

一样在职业选手的路上触及那最高的荣耀，一样在对自己的坚持上不曾回头，一样与默默渴望的一个人擦肩而过。

如今他们都各自组成了家庭，有一个优秀的孩子，投入了新的生活。

王杰希说，他开了个书城，如今自学课本，想去考试。

王杰希说，家女今年八岁，好玩乐，靴子上的贴纸便是女儿的杰作。

他们的谈话终是没有持续很久，叶修没有追问其他详细情况。互相道了别，王杰希回家做饭，而叶修则慢悠悠地给孩子的零食买了单，踱回家里去。

室外的风小了许多，早春虽尚寒，小区里种植的杏梅却悄然开放了。

有些从前未说出口的话，事到如今，也无从提起了。

终是完美错过。